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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人人都是艺术家

乡村的价值就在那,

看得懂的人自然懂,

看不懂的人只想着把它移走。

  什么是艺术?这看似简单的问题若追问起来,很难形成一个明确的答案。

  在艺术家林正碌看来,艺术反映的是人的内心对真善美的追求,勇敢地释放出天性,创作出直抵人心的艺术作品。想画画时,只要直面自己,把喜怒哀乐付诸画笔,每个人都可以是艺术家。

  2015年,林正碌将“人人都是艺术家”的理念带到了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双溪镇,在这里创办了双溪安泰艺术城,带领团队为周边村民免费提供油画教学。在他的主张中,油画培训不教任何技法,鼓励农民释放天性,大胆自信地独立创造。

  参与的村民里,有三四岁的孩童,有八九十岁的老人,有拿着锄头干了一辈子活的妇女,有肢体或智力缺陷而不被关注的群体。他们没有任何绘画基础,创作出的作品却赢得无数欣赏和共鸣。

  “我不是‘苦行僧’”

  林正碌是个怪人,很多关注他的网友都这么说。他挂在社交平台的很多幅油画,看起来就是各种颜料的胡乱涂鸦,抽象的画风让人捉摸不透。视频里的他,大把大把地挤出颜料,拿着汤勺似的工具盛起来泼到布面上,不一会就用平铲铺满了整幅作品。

  “这就叫油画?谁不会!”

  “原谅我不懂艺术。”

  有网友发出感叹。

  要么说他怪呢,其实仔细翻下来,里面藏着很多符合他艺术家水准的肖像画。《龙潭村的女诗人》,有一张头戴红帽、烈焰红唇的女人脸,后面放上了临摹对象的照片,对比看来神形颇为相似;《梅西》《姆巴佩》里,色彩搭配更为收敛,对神态、面庞和人身比例都有细节描绘,结构层次一目了然。

  “可算看到林老师的功底。”对于这种正面评价,林正碌似乎并不在乎,甚至故意以一副“反骨”的姿态示人。带着这样的印象,我来到了屏南县龙潭村,林正碌工作生活的地方。

  “林老师在休息,等会儿带你去。”思林是龙潭村的新村民,和很多新老村民一样,对林正碌在村里的生活作息非常熟悉:每天下午三点或晚上九点定时直播,如果头一天直播到凌晨以后,第二天便会睡到日上三竿。在与这位行为乖张的艺术家打交道之前,很难猜测会发生什么。

  林正碌看起来稍有点儿疲惫,正拿手机翻看网友评论,不时评价一番。看到我,略微点了点头。

  谈到艺术与乡村这个话题,林正碌单刀直入,率先有了不满:“现在很多人说艺术‘下’乡,很本能地产生一种精英主义,这种自上而下的视角从根本上就有问题。”

  他觉得,在当下的社会语境里,很多人把乡村视作底层,从乡村走出是向“上”流动,反过来就是下乡、下沉这种形容。人们看待他告别都市来到乡村的生活,也总喜欢用牺牲、奉献等词汇,但这恰恰是他所反感的,“这里根本就是天堂,不要给我贴上‘苦行僧’的标签。”

  读到一条网友评论,大概意思是否定他的画,“很多人对艺术的谬论,反映的是这个时代人的局限。我胡乱涂鸦是画,我描人像也是画,我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拿起画笔,你就是艺术家。”

  交流之中,林正碌看似在回应我的到来,但实际上他不太把话语权交给我,说到关键之处,总喜欢抬起眼镜挂在头顶,目光冷峻地目视前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能感觉出来林正碌本能地排斥来访者的“巡视”姿态,聊到我此行要停留一周,他的神色稍有松动。“那你画幅画我们再聊。”

  画室楼梯的墙面印满了五颜六色的掌印,留下了四面八方来客的印记。走到二楼,满墙都是油画作品,人物、风景都有,五彩缤纷的颜色互相碰撞着。有的将龙潭村的稻田装进画里;有的一整张涂满深蓝色,点缀着点点星斑,描绘着远山的星河;有的是衣着褴褛、酷似街头画家的背影。很难想象这些油画是出自没有学过画的村民手里。

  一不能模仿;二看见喜欢的东西就随意调色、填满画作;三独立观察、独立完成。负责管理画室的老师心领神会龙潭村的作画秘诀,“看到啥画啥,别想画得好不好,专注在落笔的过程。”

  硬着头皮选颜料、调色,调动起所有和画画有关的神经,周折一番,我终于开始了。

  龙潭村的古厝延续了明清建筑风格,黄墙黛瓦有其一番韵味。我决定从房檐画起。黑色作瓦,深棕作边,再画到近处的楼梯,一点点填满整幅画面,再有仪式感地加上名字。这一刻,好像发现了不一样的自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动。

龙潭村溪畔古厝。

  “很有那个味道,下一次画会更好。”看到作品的瞬间,林正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显然受到了触动。没有把目光过多地停留在这上面,他更看重的是我拿起画笔这个行为,不再排斥说起他的故事。

  “能换来钱吗?”

  在林正碌看来,所有的艺术形式里,画画是很难代替的行为,“它可以教会人们观察事物、独立思考、动手创造等能力,也可以丰富人们的内心,让人们学会审美,懂得人文关怀。”

  “文创产业需要源源不断的创意和思考,这要靠人来自主释放,在城市或是乡村,都是如此。”

  从初识龙潭村开始,林正碌心心念念要为这片保留着乡村“肌理”的空心村做点什么。“我见到太多人被社会裹挟,失去创作的本性,和工具人没什么两样。”林正碌用本性来形容创作,认为没有创造力的人最终会被时代淘汰。

  他想把乡村打造成创意硅谷。这不仅是因为乡村有其自然价值,也与他骨子里对乡村的情感有关。沉淀已久,最终他敲开了屏南县政府的大门。在他的计划里,要从教农民画画开始,激发农民的创作自信,再带领农民共同加入村庄的保护。

  教农民画画?很多人觉得几乎是异想天开。有人认为教农民画油画和古村复兴,在当地缺乏基础,完全是凭空想象,不能落地。有人定义林正碌是“野路子”出身,质疑这一摊子事都交给他靠谱吗?

  最后,屏南县县长鼓起勇气拍了板,大胆做了决定。“公益艺术教学有它的意义,就算没有效果,让村民找点乐趣也好。”其实,除了抱着尝试的心态,让很多人触动的一点是,他们看到了林正碌埋藏在粗犷外表下的细腻心思。

  回忆起初来屏南的经历,林正碌也有他的感触,“我不希望外界神话我,龙潭村的变化离不开政府的决心和协力推进,我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这是他的真心话。

  最初授课的对象是小学生,“小孩子更勇于表达,敢于还原本真。”他引导孩子随意调色、勾勒,只要能把自己想画的内容呈现出来即可,“只要敢拿起笔,能画出完整的画,这种瞬间会让他们记忆深刻。”

  虽然画出来的作品与主流的艺术创作不同,但很多孩子画完表示意犹未尽,还直言自己会画了。

  可是,孩子们的父母却有不同的看法:“画出来能有什么用?能换来钱吗?”林正碌便将作品传至微信朋友圈拍卖,没过多一会儿竟真的被买走了,还是个不错的价钱。“没学过画画反而不受束缚,容易画出热情奔放的效果。”买家给出这样的评价。

  后来林正碌想了个法子,给村民提供材料,画完的作品被收藏后,再按照尺寸给村民发钱,这种方式延续下来,出资方由他个人变成了政府,画画的人也开始多起来。

  “拿了一辈子锄头,现在要拿起画笔,简直是开玩笑。”村民阿芳在龙潭村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见村里人画画卖钱,但林正碌鼓励了她三天,终于把她说动了。

  “我不知道画啥,就让我看着门框画,横就画横,竖就画竖,大门画出来又鼓励我画点细节,不知不觉就画好了,还受到了林老师的表扬。”虽然距离初次画画已经过去了几年,但村民黄姐一谈到那个场面,激动的心情仍然抑制不住。

  “这一墙的画都是这几年的,早就舍不得卖了。”现在黄姐是村里的导游,只要有空就坚持画画。

  对很多村民来说,真正触动他们的是林正碌的认可,这让他们每画成一幅作品后,都更专注在画画这件事本身。“下一次多画点细节?再多用点颜色?构图是不是还能再丰富些?”即便没有技巧的引领,专注和用心总会进步的。

  林正碌格外关注残疾人,但他似乎不喜欢别人特意提起,或许是不希望展露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我没教过任何画画技巧,只不过是引导他们要解放天性,画成什么样子,是他们自己定的。”

  残疾人沈明辉现在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农民画家,开了两个微信号专门用来卖画。“他还教我在网上卖画,怎么操作微信这些都是他教我的。”现在,沈明辉已经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风格,有的作品还参加了法国里昂双年展。

  这几年,很多村民和沈明辉一样,干什么事之前喜欢去找林正碌聊一聊,就像朋友一样。“有一次我想改造一个老房子,林老师没有批评和否定,只是告诉我修房子需要准备多少钱,如果是我的家人、朋友,一定和我说很多的利弊理由,最后否定我。”

农民画家沈明辉在作画。

  “乡村就是能让人静得下来的地方,在龙潭村,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和很多新村民一样,小鹿受到林正碌所倡导的价值影响而来到这里探索新生活。

  “老村民的开放和包容,是很多新村民能留得下来的原因。”在小鹿看来,龙潭村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是有着文化凝聚力,能让大家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村里90岁的老奶奶跟我一起画画,真的很感动。他们没有刻意触碰艺术的本质这种深奥的命题,而是选择去生活里追寻答案。”

  老木匠出山

  “47树”美术馆对龙潭村的意义,就像城市的地标建筑一样重要。它的前身是围着47棵古藤树的几处村宅,地处高低错落的破旧地坪上,在风吹雨打中早已破败不堪。很多村民听说要修建古宅,首先就张罗起砍树的事儿。

  林正碌不这样想。在他的主张里,乡村建设必须讲究科学性,讲究文化规律,不可以任性随意,更不可以破坏环境生态。“乡村建设并不是要把乡村恢复到农耕文明时代的状态,而是要更顺利地把现代城市的生活形态引入乡村,同时保留乡村的自然价值,让乡村回归乡村,让农田回归农田,让森林回归森林。”

  就像尊重人与人的关系一样,林正碌沉浸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索。然而,这样的要求却让工人们犯了难:不砍,怎么改?

  从《阿房宫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中获得灵感,林正碌构思出了他的改造方案:避开古树的位置,利用高低差搭建起错落有致、一步一景的错层空间。

  总之,不砍树、不破坏是修旧原则。不止如此,他还出钱将村里所有古藤树买下,提出要求:一百年都不能砍树。“有钱收,树还是村里的,那敢情好啊。”村民都这样想。

  林正碌还坚持,改造时所有修缮和改建工程必须要用相同的工艺和材质,采取传统建筑技艺和当地的天然材料。比如古厝改造中,采用可穿斗式建筑、榫卯结构,不加入铁和水泥。事实上,这几十年来,乡村建筑大部分都换上了钢筋水泥,通体的榫卯结构更是少之又少。

  村民们刚听到这种想法觉得不太可能,但大家也希望老木匠出山。林正碌表示,从小生长在这的人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家园怎么建,如果把屏南乡村五六十岁的老木匠召集起来,古村落复兴也就不成问题。

  林正碌非常看重传统村落的价值,他跑到屏南县政府,提出在改建中保留原本的建筑形制、尺度和造型,还坚持让村里的工匠亲自操刀,“老匠人是传统建筑流动的血脉,留住他们,才能延续传统建筑的生命。”

  在这件事上,屏南县政府再一次表现出高度的默契,给予了充分的帮助和支持,启动“古村落保护计划”,最终迎来了传统工艺和木作匠人的回归。

  “那时候刚过元旦,天气寒冷。木匠师傅们吆喝着号子,把一扇扇房架用长毛竹撑靠在土墙,大家伙肩扛手提,蚂蚁搬家似地挪动,师傅们左锤几下右敲几下,一座榫卯建筑的骨架便耸立起来。”久违了的起厝场面,重新呈现了村里老人儿时的记忆,很多村民开始抢着把房子交出去修旧。

  “我将大木匠师傅参与手绘的六扇门结构简图上墙展示,让他们标出主要设计师、参与施工的能工巧匠的名字,让上榜的村民统统换上西装来参加,他们一个个容光焕发,把它当成一件荣耀的大事。”林正碌说。

  谈起这场关于修复家乡的动员,老手艺人们最大的感受是特别有成就感。“好多游客专门为了我们村的古厝来,以前没觉得有啥特别,现在开始有了保护意识,一点儿都不舍得破坏。”

  村民阿芳早年在上海工作,2012年底回到龙潭调理身体,但破败的居住环境让她一度伤感。“来之前以为村子四面环山,山清水秀,到了之后发现好多老房子荒废得很,杂草丛生,进都进不去。”

  好不容易等来了古村修复,阿芳一家非常积极,将手里的两栋古宅交出来修旧:一栋计划改装成民宿,另一栋租出去给村里作党校礼堂。

  “我们家前面二层,后面三层,中间天井,为了游客居住考虑,装修时花钱做了单独卫生间和厨房。”阿芳家的民宿让客人有家的感觉。现在生意做得火热,节假日客满为患,夏天避暑时订房还要排期,“忙的时候排都排不开。”

  民宿开张不久,林正碌给他们想了个点子,把阿芳的画作从门口到内院展览起来,来到龙潭学画的游客寻画而入,能招揽不少生意。对阿芳来说,这不仅仅是对她生意的加持,也是她表达内心世界的窗口,“很多人看到画都要来问,我很乐意给他们讲画画背后的故事,现在画画种花接待客人,生活丰富起来,只是嫌时间不够用。”

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聚集在龙潭作画。

  而另一栋古宅虽说是租出去作党校礼堂,但阿芳还是坚持在这场修旧中保留门口做年糕用的石臼和柱子下的圆石头,希望给这个空间多留下一些记忆,“保留多年的老物件,就像老房子一样,有很多内在的东西,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是也应该珍惜。”从林正碌的观念里得到启发,很多老村民也意识到家乡传统背后的价值,开始用自己的行动做点什么。

  一人唱,众人和

  没学过吉他演奏,也不懂乐理和音律,却敢站定台中环抱吉他,手指按住琴弦纹丝不动,四目紧闭地沉浸式助起兴来。什么五音不全,根本不管,哪有固定曲目,张口就是创作。这样的场景你能想象吗?没错,画面中这位音乐怪才还是林正碌。

  “我们这艺术家不像艺术家,村民不像村民。”西南大学乡村振兴战略研究院副院长、屏南乡村振兴研究院执行院长潘家恩教授经常这样开玩笑。

  “和画画一样,唱歌、直播,都是创作,不要给自己设限。”林正碌的目光非常笃定。所以他总是乐于做出新的尝试。

  乡村民谣音乐人、爱故乡·村歌计划发起人孙恒是屏南乡村振兴研究院的特聘专家,也是四坪村的“云”村民,多年奔波于各地创作村歌。在他看来,“人人都是艺术家”的理念和他的音乐追求不谋而合,“一首歌,总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这和审美和听觉有关,但不能因为有人不喜欢,就否定它的存在价值。”

  “我们创作村歌,一定要带着村民一起想歌词、定歌名,再一起琢磨旋律,学没学过、唱没唱过都不要紧,大家一起参与是最重要的。”孙恒觉得,林正碌就是舞台上的指挥者。

  四坪村挨着龙潭村,得益于文创兴村,如今旧貌换新颜,孙恒用“凤凰涅槃”来形容这里,“最开始听说平讲戏,就有了把它融入村歌的想法,但村子里只有几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会唱。”

  平讲戏是福建特有的地方剧种,形成于清代初年,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因大量人口外流,传承发展已较为困难,“古村复兴后,很多人返乡,我们抓住这个机会,找了刚回来的年轻人,让他们和老人结对,年轻人负责记歌词,老人负责开口教,结果大家越唱越开心,有人还会把二胡、唢呐拿过来,场面非常热烈。”

  平讲戏有“一人唱,众人和”的高腔传统,一人唱毕众人齐和,这种内在的感染力量不仅让其焕发了新生,也让新老村民更紧密地融合。而林正碌就像是那个领唱者,总能想办法激励每一个人内心对艺术的创造力,把大家都凝聚起来。

  但对林正碌来说,找到“众人和”的瞬间,也是对他精神的滋养,所以他乐此不疲。

  “乡村的价值就在那,看得懂的人自然懂,看不懂的人只想着把它移走。”这是林正碌聊到乡村时最喜欢的比喻。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也是他对人生的自白。相信的人自然相信,这一信条始终贯穿在他的生命里。

  “如果你再多待几天,可以教你写歌,开即兴Live。”临别前,林正碌发出了正式邀约。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本文采写获得屏南县政协原主席、屏南乡村振兴研究院副院长周芬芳大力支持)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刘诗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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